月魄

　　沐芙蓉兮芬芳，
　　衣姣服兮窈窕， 
　　佩琳琅兮陸離，
　　風颯颯兮璆鏘。

　　薜荔兮為帷，
　　蕙草兮張櫋，
　　芳椒兮滿壇，
　　芳菲菲兮襲人。

　　吹竽兮緪瑟，
　　展詩兮安歌，
　　翾飛兮翠曾，
　　衣袂兮被被。

　　浪滔滔兮橫波，
　　爛昭昭兮飛光，
　　靈皇皇兮既見，
　　忽與余兮目成。

　　與君遊兮九河，
　　乘大風兮踏浪，
　　日暾暾兮水瀲灩，
　　心飛揚兮豁目。

　　猋遠舉兮九霄，
　　雲容容兮在側，
　　飄風起兮神靈雨，
　　雷填填兮窈冥。

　　吾與君兮同遊，
　　登崑崙兮臨咸池，
　　上碧落兮下黃泉，
　　天長兮地久，
　　永生兮永世。 


　　完整的「水雲間」其實有七段，但後來的龍神祭都會略過最後一段，以表去除神人婚的性質，如今這般七段並陳對龍神的寵兒們來說亦是第一次。

　　但，儘管是第一次，儘管是百般的不情願，三姊弟依然規規矩矩地進行祭祀，沒有一絲一毫地馬虎懈怠。

　　巫芷鼓瑟，巫蓀吹竽，巫薠就著音樂吟唱舞蹈，歌聲縹緲，舞態生風，如水柔美，似雲飄逸，這就是龍神們最愛的「水雲間」。

　　即便是無心欣賞的應龍也不得不承認，他們確實有資格被稱為「龍神的寵兒」，那清歌妙舞足以吸引住所有龍神的目光，迷惑了眼，亦迷惑了心……

　　「龍神的寵兒嗎……無怪乎汝為他們犯如此之險。」微微側著頭，應龍對一旁動彈不得的流夜說道，雖是同流夜說話，但祂的視線始終沒有自巫薠身上移開過。

　　「對我來說他們的優點不只是獻祭，相信許多龍神亦作如是想。」忍受著被禁制的痛苦，流夜冷冷地回道，在祂沉靜的面容下，卻是一股深深的無力感，但……還未到絕望之時，還有機會的，只要即時，事情還會有轉機的……

　　流夜心中所恃年輕的巫們並不知道，對他們來說這情勢早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。巫薠認了，不再多做無意義的掙扎，在祭典前還特別叮囑弟妹們如常進行祭祀，不要為了爭一時之氣觸怒應龍。巫芷和巫蓀本就扛不住應龍的威勢，無奈地應了姊姊，強忍下心中的哀悽，努力演奏出纏綿歡快的「水雲間」。

　　但，假的終究是假的。雙生子漸漸克制不住內心真實的感情，在樂曲進行到第六段時，竟被他們彈奏出一片哀怨肅殺之意。

　　巫薠在心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，對著那原貌盡失的調子，硬是唱得柔美動人，舞姿也是依舊的清麗飄逸，每個旋身，都帶出一片綺麗。

　　這般虎頭蛇尾、荒腔走板的「水雲間」讓流夜惋惜不已，但應龍卻沒有絲毫的不快，反而更顯興致勃勃，臉上竟浮現出真實的笑容，似乎覺得很有趣。

　　巫芷和巫蓀並不知道應龍平日的樣子，也不敢盯著祂瞧，自然是沒什麼特別的想法，巫薠和流夜卻是越看越覺得莫名奇妙，不了解這位上古龍神究竟是覺得哪裡有趣。

　　……樂曲依舊持續地進行著……轉眼間，來到了第七段。

　　不甚熟悉的段落，風貌盡失的「水雲間」，悲痛的竽聲拔高而發，攪得巫薠身形一滯，差點兒踏錯了舞步，對上拍子開口吟唱，原先維持的飄逸柔美盡失，莫名的僵硬。

　　這「水雲間」是徹底的完了，應龍還是笑著，但也蹙了蹙眉頭，依然覺得有趣，但也有些惋惜。每個龍神都喜愛「水雲間」，祂也不例外，明明知曉有如此完美的「水雲間」，卻只能擦身而過，無緣欣賞全貌，說不可惜是假的。

　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，應龍有些失神，冷不防，竟被兩個飛來之物打斷了龍神祭……

　　一紅一青兩團物體，急速地撞到祭壇上， 剛回過神來的應龍只來得及把站在中央的巫薠拉開，任憑祭壇被硬生生地撞出兩個凹洞。

　　巫薠愣了，倚在應龍身旁，眨著眼睛看向自己適才站立的地方，兩隻巨蛇卡在其所撞出的凹洞中，垂著頭，閉著眼，生死不知。倏然，巫薠反應過來，那是應龍靡下的絳河和青靄。

　　巫薠看向身旁的應龍，只見祂正死死地盯著前方的天空，那眼神銳利如刀，襯著一雙寒星般的金眸。

　　順著祂的視線，巫薠望向前方的天空……

　　一團赤紅色的火焰急速飛來，隨著距離的縮短，巫薠也瞧得愈明，那是一只周身帶著火焰的鳳凰，高貴俊美，展著五彩的翼，在藍天中劃出優美的弧線。

　　在應龍的怒視下，鳳凰降臨到祭壇上，周身的火焰化成一團刺眼的白光，隨後，白光淡去，現出一位丰神俊美的男子。

　　「東風俊，汝為何而來？」應龍冷冷地問道，祂識得這只鳳凰，也非常討厭這只鳳凰，風流自賞、玩世不羈的東方風神——俊。

　　絲毫不在意應龍的冰冷質問，東方風神依然笑得瀟灑自若，略帶調笑地回道：

　　「君扣了吾友流夜，又扣了吾之巫，現問吾為何而來，可是笑言？」

　　「汝之巫？」應龍挑著眉，拉住巫薠手臂的手又緊了緊。

　　俊指了指巫薠，回道：

　　「這位可是今年『俊風季』的主祭，君扣下了她，豈不是要吾大失面子。」

　　「怎么？汝何時開始關心起這等小事了？」應龍不屑地說道，若巫薠只是個尋常人，誰會為此大老遠跑來與祂為敵？

　　「彼此彼此。」俊回諷道，臉上的諷笑令應龍怒氣直飆。

　　「汝是管定了？」動了怒氣的應龍不想再同對方廢話，直言道。

　　「沒錯。」既然應龍如此直言不諱，俊也很乾脆地答了，滿臉堆笑，好不得意。 

　　以應龍的脾氣哪忍受得了俊這般模樣，二話不說就動手。

　　在三位年輕的巫還茫然無措、弄不清狀況的時候，那一龍一鳳兩位神祇已經現出原形，飛到空中搏殺了，一時之間，水火相攻，驚人又壯觀。

　　「這是……怎麼回事？」雙眼盯著在天上戰鬥的神祇，巫芷愣愣地說道。

　　巫蓀聳聳肩，沒搭話，不過看到那兩只蛇精重傷倒地的樣子，心底倒是挺快活的。

　　巫薠側著頭想了想，把疑惑的眼神投到流夜身上。

　　流夜對上了她的視線，微微一笑，知道巫薠猜到這鳳凰是自己找來的。

　　「俊是我的朋友，祂嘛……很少管正經事，所以讓祂知道薠的事沒有什麼關係。」流夜眨了眨眼睛，難得的俏皮。

　　「東風神大人敵得過應龍……大人嗎？」雖然有些遲疑，巫蓀還是對應龍用上了敬稱。

　　「半斤八兩，不相上下。」流夜如此回答道。

　　「那我們現下該如何？等祂們打完嗎？」巫薠疑惑地問道，若二神分不出勝負，那他們該怎麼辦？

　　「當然不是了，我們趁現在快走。」流夜輕笑道，然後……很自然地站起身來，走到巫薠身邊。

　　「流夜……禁制何時解開的？」巫薠的語氣有些無奈，心裡有種被流夜惡作劇的感覺。

　　「俊很愛插科打渾，更愛在插科打渾的時候偷雞摸狗，適才和應龍說話時就偷偷幫我解了。」流夜笑得眼瞳一片燦黃，銀光如水波般流轉著。

　　一確定逃出有望，巫芷也馬上換上一張笑臉，迫不及待地說道：

　　「那我們快溜吧！」

　　「先去村子牽駮嗎？」巫蓀一邊詢問，一邊拿眼睨著那兩只蛇精，有種上前補兩刀的衝動。

　　「別牽了，上我的背，我直接帶你們走。」

　　考量到時間因素，流夜直接現出原形，要駝他們走，雖然一般龍神都會覺得這樣是自貶尊嚴，但以流夜和這三個孩子之間的情誼，這對祂來說並不算什麼。

　　同樣的，因為關係親密，三姊弟們也不覺得這是種大不敬的行為，很乾脆地爬上流夜的背，牢牢地抱住祂。

　　「坐穩了。」流夜柔聲叮嚀著，一個施力，衝向了天際。

　　在藍天迎著風飛馳著，巫薠瞇著眼緊緊地抱住流夜，突然，一股莫名的衝動讓她回頭望去，就這樣對上一雙銳利的金眸……那雙眼亮的驚人，彷彿帶著萬丈光芒，直直地射進她的眼底，灼熱地在她心中烙下了印，是宣誓，是執著，亦或交雜了什麼。

　　在那一瞬間巫薠明瞭了……

　　自己是……

　　逃不開的 ……